当天晚上,赵婉宜躺在床上看书,正看得有些困了,就听见外头几个丫鬟说话。
屋子里太静了,屋外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我有个干姐姐是在二房做事的,我听说啊,今天晚上二老爷回来后和夫人吵了一架,两人险些动手打起来,动静极大,二夫人气得要回娘家。最后还是赵老夫人发话,让以二老爷将那个妾室打发出去才让二夫人消了气。”
“你们说,二老爷的那个妾,是不是就是今儿夫人发落了的那个李嬷嬷的女儿啊?”
“想来就是她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啊……唉……”
小丫鬟们说得热火朝天,赵婉宜渐渐走了神。
二夫人曾氏最是好面子,为人十分刻薄小气,偏生她的娘家又很有些分量,她的父亲是刑部右侍郎,官位正三品。虽然她也只是个庶女,却是曾家唯一的女儿,从小就养在曾夫人身边的。二老爷这么多年一直忍着她,便是因为她娘家的缘故。
一想象曾氏那张刻薄的面容,再想到二老爷那张憋屈的脸,赵婉宜心头就十分欢愉。
她及笄之前,二夫人曾有意和徐氏提出,让她跟曾氏娘家的侄子凑成一对。直到她及笄前,二房也没有一个男嗣,曾氏急于给自己巩固地位,就想着拉拢三房的徐氏。
可曾氏那个侄子,从小就生了一副和曾氏一样的刻薄相,品性更是荒唐,就是他后来怂恿着赵景晖一起出入赌坊和花楼等地。赵婉宜对他印象极差。
赵婉宜不满意,徐氏却是满意的。徐氏又不是赵婉宜的亲生母亲,自然巴不得赵婉宜以后过得不好,所以她当下也没有立刻拒绝,只说要再考虑。那个时候,赵婉宜还以为是二夫人曾氏对徐氏威逼利诱,才让徐氏不能拒绝。
赵婉宜前世对徐氏母女都一直很信任,所以从来没想过她们对自己不过是一直在笑里藏刀而已。
曾氏和徐氏要商量着结亲家的时候,也就是她遇上了沈绍宸的那个时候。于是她就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本来对他只有三分好感,立马就变成了七分,甚至没过多久,她就求了赵恒要嫁给他。
的确,对比着曾氏的那个侄子,沈绍宸自然要好千倍万倍了。如果不是曾氏搅和,她也不会那么稀里糊涂地就看中了沈绍宸。
她前世落得那么凄惨的下场,固然因为自己的性子软弱,可曾氏也绝对是帮凶!
赵婉宜想着前世的事情,脸上就慢慢没有了笑容,她什么也没说,也没出声阻止,只是将书放在一旁,兀自躺下睡了。
屋子里正是踏枝在伺候着,见赵婉宜困倦了,就轻手轻脚的给她将被子改的更密实一些,又吹熄了屋中的灯,轻轻地退了出去。
待她关上了赵婉宜的房门,才走下去朝着方才在屋外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们轻喝:“小姐要睡了,你们还在嘴碎些什么呢!主子们的事情,也是咱们做丫鬟的能说的吗?”
小丫鬟们连忙噤声,各自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然而这一晚赵婉宜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了前世的事情。
她梦见,那一晚,赵婉沁的孩子没了,她半夜里被沈绍宸派人从床上拖起来,她被迫跪在赵婉沁的床前,赵婉沁半躺在床上,泪如雨下:“姐姐,我一向信任你,那碗安胎药,是我亲手让你端给我的,我真是没想到,你会趁机在里面放了滑胎的东西!你怎么能这么对我,那可是夫君的孩子啊!”
面对赵婉沁那肝肠寸断的指责,她只觉得百口莫辩。当时她只不过是帮着丫鬟将药递给了她,众目睽睽之下,就那么几秒的功夫,她能做什么手脚?
可是赵婉沁的丫鬟,口口声声地说,是她在递药的时候趁机下了毒。因为厨房的安胎药里根本没有异样,只可能是她在接手的时候动了手脚。
随后不多久,就有个她屋子里的丫鬟走进屋子,向沈绍宸献上了一包东西。太医查证过后,说是天花粉。
天花粉者,即以萎根切片用之,有粉之名,无粉之实。味甘微苦,性微寒。用药之时,多半以水煎服,也可捣成粉末放入药中,只要药剂过量,就很容易造成小产。
而那碗药的碗底残渣里,确实被诊出了有天花粉。
那个献药的丫鬟,分明是背叛了她,却被所有人所夸奖。而她,就成了万人唾骂的毒妇。
她梦见,沈绍宸一脚踢在她的心口上,那一脸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表情,让梦中的她也十分骇然。
她又梦见自己那天晚上被沈绍宸逼着给赵婉沁磕头认罪,在赵婉沁的院子里跪了一夜的情景。夜很冷很冷,她的心口却火烧火燎,十分难受。她一低头,就连吐了好几口血,那骇人的模样,可吓坏了云青。
再后来她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被沈绍宸下令关进沈府的角屋了。
噩梦在不断地回放着,赵婉宜只觉得自己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丝毫不能脱身。赵婉沁的哭喊,沈绍宸的呵斥,还有她的婆婆沈钟氏怨怼的语气,一遍遍在她脑海里回响着……
赵婉宜是被踏枝摇醒的。
踏枝已经在屋子里点了灯,满脸担心地看着她:“小姐,您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您刚才满头大汗,还在梦里哭了,可把奴婢吓坏了。”
赵婉宜只觉得浑身是汗难受得紧,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没什么事,你帮我将小纱窗开条缝透透气儿,然后就去睡吧,我自己坐了一会儿。”
踏枝只得应了,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外面小榻上。
靠在床头,赵婉宜只觉得浑身瘫软。沈绍宸那一脚,就像她白天踹李嬷嬷一样,又狠又快。她那时候是恨毒了李嬷嬷,情急之下才做的动作。想来沈绍宸以为她弄死了赵婉沁的孩子的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闭上了眼睛大口地喘息了几下,不断地提醒自己,一切都是梦。
那些噩梦都已经过去了,她要过得更好才行。这辈子,她都不要和沈绍宸再有任何的瓜葛。
尽管这样想着,她还是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重重的喘不过气来。
待赵婉宜再重新睡下的时候,已经四更天了。这一晚她睡得不好,早上醒过来眼睛也是肿的,人都憔悴了些。
给程氏请完安,一同用过了早膳,她又回了屋子补眠。
顾嬷嬷看着她懒散的样子不由失笑。好在她现在才才六岁,又是近年关的时候,若是再年长些,每日里只知道吃和睡,被人知道了可不得笑话死。
赵婉宜一觉就睡到了下午,倒是再也没有梦魇。
她中午连午饭也没吃,待她起来了自然是饿了,踏枝连忙让人将一直温着的菜端了上来。
赵婉宜边吃饭,就边打量了踏枝几眼。
踏枝比她大了六岁,今年十二岁了,眉眼已经长开,虽不算多么倾国倾城,但也长得十分清秀。侯府的吃穿又是极为优厚,踏枝若是走出去,恐怕也比寻常人家的大小姐强。踏枝的性子也一直很稳重。而喜鹊比踏枝小两岁,今年十岁,比较活泼,她们二人都是府中的家生子,而且还是亲姐妹。
她们的娘是程氏身边的陪嫁大丫头方嬷嬷,但方嬷嬷并没有被赵恒收做通房,而是被许给了赵恒底下的一个管事。但那管事早早就去世了,没几年方嬷嬷也就去世了。
踏枝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双亲,喜鹊那时更小,才四岁。程氏怜悯她们,将她们放到了赵婉宜身边做大丫鬟。
可是前世踏枝十四岁、喜鹊十二岁的时候就被徐氏找了个借口叫人打死了。
赵婉宜想到这里就觉得十分可惜。好在这一世这一切肯定都不会发生了,就凭踏枝和喜鹊对她忠心耿耿的样子,她以后一定要给踏枝和喜鹊配两个好亲事才行。
踏枝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任由她打量着,赵婉宜心底就对她更满意了一些。
不过赵婉宜转念又在盘算,丫鬟们只有二十岁才能许出去配人,等踏枝二十岁的时候,她也及笄了。
到时候,程氏又会将她许配给谁呢……
赵婉宜心头沉甸甸的。经过前世的人生,她对男女之情已然没有太多奢望了。若能不嫁是最好,可她也知道,若她不出嫁,当一辈子老姑娘,被人耻笑的不仅是她,还有整个侯府。
就算为了侯府的声誉,她也不可能一辈子赖着不出嫁的。
可就算嫁了个人又怎么样呢……在这世上,她渴望的相敬如宾的爱情,几乎并不存在。莫要说沈绍宸,就连她的爹爹娘亲,尽管是少年夫妻,两情相悦,可为了绵延子嗣,程氏何尝不是委曲求全地给赵恒纳了两房妾室?
可是赵婉宜的眼里,早已经容不下沙子了。她不想嫁一个人,得帮着他打理内务不提,还得为他纳妾,为他和那些女子勾心斗角,稍有不慎便失去宠爱,苍老一生。若有子嗣傍身还好,可若是没能生下个一男半女,便注定只能凋零在这冷清的深院里。
不会有长开不败的美丽,却永远有正在争妍斗艳的绝色。一个女子若将一生最美好的年华都浪费在这争斗里,实在太不值了。
她叹了口气,甩了甩头,撇开这些令人沮丧的想法,低头继续填饱自己的肚子。
眼下,还是活着最重要。离她及笄还有好几年呢,来日方长,且行且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