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夏宅。
偌大的屋子中传来了一声杯子摔碎在地的声音。
只见餐室中,阿月正低着头怯生生地看着家中的女主人,心中简直是后悔万分。片刻前她拿到今天刚送来的报纸的时候,就不应该把它就那样放在餐桌上,她明知道夫人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到餐室中去喝下午茶,所以一定会看到放在那里的报纸,而报纸上的内容……一定会让夫人动怒。
阿月这样想着,抬起眼来怯怯地又瞅了一眼谢芳华,只见她正毫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报纸,面色阴沉嘴唇紧抿,方才握在手中的茶杯已经惨不忍睹地摔成了碎片。那是夫人平时最爱用的茶杯,是去意大利探望少爷的时候买的,已经用了两年了,现在却因为一份报纸……
阿月正在为碎了的茶杯而感到惋惜,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芳华突然出了声,道:
“阿月,越朗现在人在哪里?”
回过神的阿月赶忙低着头回答:
“夫人,少爷他正在泳池边上看文件呢,要去叫过来吗?”
谢芳华摇摇头,站起身来,手中依旧拿着刚才的报纸,迈开了步子道:
“不用了,我亲自去找他。”
“明白了,夫人……”
谢芳华离开餐室之后,阿月才松了一口气,拿来了笤帚和簸箕,她将茶杯的残片收拾干净,又将地上洒落的红茶擦干净,这才吁出了一口气。看了看泳池的方向,她心中有些愧疚。
如果刚才把报纸偷偷藏起来就好了……少爷,你可要自求多福啊。
夏宅泳池边。
阳光照在泳池清澈的水面上,泛出盈盈的光来。池边的一顶巨大的遮阳伞下,夏越朗正坐在靠椅中喝咖啡,他的手中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文件中所显示的内容是“宜阳精神病院患者资料”。
患者的姓名为尹月琴,今年41岁,入院时间为6年。入院病状鉴定为精神分裂症,目前依旧处于治疗阶段,有康复迹象但过程缓慢。而亲属一栏中则没有记载。
无疑,这个尹月琴便是尹夜熙的生母。
从上次在酒店的庆功宴上听到Hellen说尹夜熙去了市里的精神病院这件事后,夏越朗就一直很在意。为什么他会到那样的地方去,他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这些都让人想知道。当时夏越朗脑中闪现而过的第一个词便是关于他的母亲,隐约觉得这或许跟他的生母有关联,如果能够将这一点调查清楚,也就能知道他当年为什么会被君宜的董事长沈君如领养了。为此,火灾之后他立刻派吴远暗中去查这件事,通过打听到的各种线索和消息,才终于弄到了手中的这份资料。
这么看来尹夜熙的生母是得了精神病的,这难道就是她当年抛弃尹夜熙的原因?因为一个精神障碍者没有办法抚养孩子?
这样思考了一下,不一会儿他便把这种可能性给推翻了。因为资料中显示尹月琴的入院时间只有6年,也就是说她6年前才得了精神病,而尹夜熙是25年前一出生便被沈君如领养的,所以她并不是因为精神障碍而抛弃了他。
想到这里,夏越朗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便是尹月琴的年龄。这里写着她今年只有41岁,而尹夜熙跟他同龄,可是他的母亲谢芳华已经有53岁了,这么大的年龄差距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尹月琴在非常年轻的时候便生下了尹夜熙。这样想着,夏越朗算了一下,原来她在16岁的时候就生下了尹夜熙。
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便很容易说明了。尹月琴很有可能是因为当时年龄太小,没有能力和责任抚养尹夜熙从而选择了抛弃……
夏越朗正想要再细细揣摩一下这个推测,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将落在脚边的阳光完全挡住。将资料阖上收起,他抬起头来一看,只见母亲谢芳华正面色阴沉地站在前面,手中拿着一份卷起的报纸。
一向温婉的母亲很少像如今这般,看来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他这样想。
谢芳华将手中的报纸一下子扔在了白色的圆桌上,然后指着上面鲜艳的标题,说道:
“越朗,你给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夏越朗的目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落在了那张变皱的报纸上,看到标题的时候,眼中有惊愕的光一闪而过。只见那鲜艳的题目这样写着:
尹夏之争火灾后落幕,灰姑娘情定轮椅少爷
文字的旁边依旧附着两张照片,一张中景以沫正推着轮椅中的尹夜熙离开,另一张中两人正静静地对望着,画面美好到仿佛整个世界中再无其他……
夏越朗的心中像是瞬间被开了一个洞,有冷风飕飕地往里灌着。
“为什么以沫会跟那个什么君宜的少爷在一起?报纸里说他们两人都已经确定情侣关系了!以沫不是我们家的人吗?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确定情侣关系……
夏越朗像是没有听到其他的话一样,脑海中只剩下了这几个字。这么快,他们便连情侣关系都确定下来了吗?那么明天,媒体是不是要宣布他们直接要举行婚礼了?虽然是他自己决定要放手的,虽然他知道两个人的心里早就只剩下彼此,可是这才过了没几天,他们之间发展的速度就这么快,完全跳过了其他过程,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夏越朗的面色瞬间黯淡,手紧紧地捏着那张报纸,像是要将报纸捏碎了嵌入掌心。可是随后,他便叹出了一口气,松开了手轻轻地道:
“没发生什么事,只是我决定放弃以沫了。那个婚约……我也已经取消了。”
“什么?”谢芳华不由地惊呼,皱着眉头坐在了夏越朗的身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好的婚约你为什么要把它给废了?!”
眼中的光渐渐变得暗淡,可是夏越朗却若无其事地勾了勾嘴角,就像是这件事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影响一样,说道:
“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婚约,所以就废了。”
“这是什么话!”谢芳华急得拍了一下桌子,眼中带着些谴责,继续道,“这是我跟你爸多年之前就跟景家定好的婚约,你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了,而且事先都不给我们说一声!你这样我跟你爸要怎么跟景家交代!”
“放心,我已经跟景伯父说过这件事了,他也没表示反对。”
“可是……”
“妈!”将还想说点什么的谢芳华打断,夏越朗的声音不经意地抬高了许多,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以沫她并不想嫁进我们家吗!”
被突然大声说话的儿子吓到,谢芳华方才凌厉的气势一下子弱了许多,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喃喃道:
“怎么会?以沫上次来我们家不是挺好的吗?我们一起吃早餐的时候,还有试衣服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乐意啊。”
“这并不表明她就想嫁进我们家……”意识到自己方才态度有些不好,夏越朗的声音明显放低许多,道,“是我亲耳听到她说……她嫁进我们家不会感到幸福……”
“不会……幸福?”
“嗯。”夏越朗将那张刺眼的报纸翻扣了过去,漆黑的眸中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只是淡淡说道,“妈,从小到大我都很听你们的话,要学什么东西,要到哪个国家,要进什么学校,未来的路怎么走,甚至要娶哪个人,全部都是你们安排,我没有一点掌控的权利。这种不自由我可以忍受,这么多年也都这么忍受过来了,可是我希望你们不要把它也强加给别人,至少不要强加到我喜欢的人身上,我不希望她跟我一样……”
“这怎么能是强加呢?我们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啊。”谢芳华对于儿子的解释很不理解,不过语气却柔和了许多。将儿子的手握住,她继而说道,“越朗,你也知道我们是在什么情况下跟景家定下这个婚约的,你也知道这个婚约的性质跟之前的那个完全不同。之前的那个确实是夏家的错……确实是我跟你爸的固执导致的错。因为我们太顾及夏家的面子,所以才会造成那样的事故。如果没有我们的固执,景家就不会失去以茹……”说到这里,谢芳华的眼中有满满的后悔与自责,低垂着眼帘顿住了声。深呼吸了两下,她才又道,“所以这一次,这个婚约是为了弥补我们之前所犯的错啊……你跟以沫结婚,我们夏家就能跟景家结为亲家,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好好地照顾他们父女的生活,好填补内心对他们家的亏欠。所以这次的婚约……是赎罪的婚约啊……”
看着母亲这样语重心长地给自己再次讲这次婚约的意义,夏越朗的心中十分复杂。五年前他就明白,这次的婚约是怎样的性质。刚开始表示反对,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一辈子困在父母设好的牢笼中;而认识了景以沫,付出了感情之后,此时的反对却是为了能让她幸福……这样看似简单的转变,实际上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有他自己清楚。
“如果她不幸福,那么这样的婚约不但没有赎罪,只能是又加重了我们的罪孽。”将手抽出,他看着面带愧疚的母亲,沉声说道,“如果想赎罪的话,就放她走吧。”
站起身来,夏越朗将桌上的资料和报纸一并带着,大步离开了泳池边。只留下了母亲怔怔地坐在那里,眼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而我,会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守着她。这也算是一种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