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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白衣灯影(1 / 1)

那大槐树离着我们住的地方大概半个时辰路程。迎着赶到那一看,大槐树下半个鬼影都没有,就更别提人了。

我心里有气,心想大晚上把我喊起来,跑到这喝西北风的吗。正要发作,三儿一指大槐树后面说:“你看人都在呢。”

我眯着眼睛朝槐树后望去,见那槐树和林子之间有一个土丘,两丈多的高度,长满了草,却不见什么人。

三儿往土丘跑去,我跟在后头,待跑到土丘侧面,转过头才发现原来土丘后面斜坡上密密麻麻全是人。月光下一个个黑影,像是一山的猴子。

原来人都在!

我心里激动,想到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市,小声说:“原来都在这后头呢。”

三儿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说:“记得我在路上说的话,咱们进去。”我点点头,跟在身后。

三儿在来的路上吩咐我,这鬼市里有三个规矩:一,只做生意,不得打听卖家和买家的身份;二,议价用手势,不得出声;三,实在要说话,用笔纸写好或者小声在耳边说。总之,现场一切都必须是安安静静的。

我走进了一看,果然大家都张着眼睛在看,嘴巴闭得紧紧地。这一场面跟我梦里见到的大相径庭。

那些卖家随意站立或蹲在地上,东西一般就是摆在一旁或者拿在手里。买家则在人群里来回走动,有的自己带着蜡烛,有的拿着煤油灯,有的提着灯笼,从点亮的工具也能分出身份的高低。

我走进身旁一卖家,见他手里套着五个扳指,每个的颜色质感均不同。他对面站着一个穿着貂皮的富商摸样的人,伸出手比划了几下,那比划的手上戴了至少六个金戒指,显得十分阔绰。那卖扳指的摇摇头;那富商取下一个手上金戒指,在他眼前晃动下,意思是我再加一个金戒指。那卖扳指的摇摇头;那富商又取下一个金戒指,拿着两个金戒指晃动下;那卖扳指的还是摇摇头;那富商索性把六个金戒指全都取下来,两手朝他面前一摊;那卖扳指的点点头,将五个扳指取下来,交到那个富商手里,然后双手捧成个手窝。那富商把六个金戒指倒在他手窝里,又拿出几张银票塞到里面。那卖扳指的抱着银票和金戒指鞠了个躬转身走了。我见那富商把五个扳指套在原本带着六个戒指的手上,举起来端详,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我也站近一步看,见那五个扳指中认得三个,绿扳指色如翡翠,白扳指色如羊脂玉,黄扳指色如玛瑙,上边还刻着精美的花纹,显得非常华贵。

我再上前一步,想仔细看清楚上边还刻着啥,却不想那富商见我走近连忙将手揣到袖子里,低头一脸鄙视的眼神打量我,哼了一声走了。

我见他往通州大路上走去,心想不给我看拉倒,大爷我还不稀罕呢,几个破扳指你也那么拿劲。

转身看其他人,也都是这样比划着交易,果然一点说话的声响都没有,甚至连咳嗽都要拿袖子挡住,尽量压低声音。

我在人群里东看细看,果然卖什么的都有。有的地上摆着几个瓷器瓶子罐子;有的拿着几本破书,也不知道什么年月的,页面黄不拉几,上边写着古字;有的拿着包裹,鼓鼓囊囊,不知道里面是个啥;有的拿个盒子,里面装些中药样的古怪玩意;有的真把家具桌椅搬来了,上边贴着价钱,要个八两银子;我心里好笑,八两银子买个丫鬟都够了,你这家具莫非皇帝用过;

这样走走看看,从坡下转到坡上,从一头转到另一头,大概齐的看了个遍。

我抬头看天,心想这会应该有个四更天了。看四周大家还在专心买卖东西,觉得北方的鬼市也不过如此,跟南方的黑市比大同小异,不过这非要起个大早的也是够折腾人的。但又想,谁大白天有这个闲功夫出来买卖这类东西的,黑灯瞎火也有黑灯瞎火的好处。

我伸了个懒腰,转头找不到三儿踪影,心想该不会是回去了吧。伸懒腰的时候转了个身,朝着林子里望去。这一看本来是无心的,可无心中却发现在林子外一棵树背后有团亮光。

我揉揉眼睛,仔细看了看,那树背后真的有一团亮,柔柔的光线在树后微微闪动。

我回头见大家都在聚精会神交易,似乎没人注意到那边树后有团亮。我心里好奇加上人多壮胆,就朝那团亮走了过去。

那团亮光离着土丘有个五十来步,中间隔着一片落满枯叶的草地。待我走到还有十多步距离的时候,那树后飘出一团白色的东西。

我心里一惊,以为那东西要扑过来,跟着一哆嗦,站定在那。

接着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公子,要去哪里?”

我张大眼睛看,见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站在那树旁,手里提着一个灯笼。那团亮就是从那灯笼里照出来的。

我哆哆嗦嗦说:“哎呀,吓着姑娘了吧。我,我是路过的,刚好看到这里有亮就过来看看。”

白衣女子说:“是我吓着公子了吧,我看你见到我脸色都变了。”

我摸摸头,尴尬笑道:“是,是,我是看错了。以为,以为是别的什么东西。”我不好意思说以为遇到女鬼了,这样实在是不太礼貌。

白衣女子说:“是嘛,看来还是我失礼了,吓到了公子。”说完欠身行了个万福。

我忙摆摆手说:“没有,没有,是我失礼了。那个你,你怎么在这一个人,是等人吗?”我转身看土丘又瞧瞧她。

白衣女子说:“我谁也不等,我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什么什么?谁上钩?”我倒是听过封神演义的故事,对那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也很熟悉,可我不明白的是,她这话是要说给谁听的。

白衣女子掩嘴一笑:“那公子我们后会有期了。”说完转身朝着树后走去。

我抬手想叫住她,跟着后背被人一拍,转头看是三儿站在我身后。

“你站在这干嘛呢?”三儿问。

“哎呀,是你,吓我一跳。我刚跟一姑娘说话呢,你看那姑娘……”我转头指着那棵树,发现面前那树林子里黑漆漆空荡荡,一个人没有。“那灯笼的光呢?”

三儿说:“什么光?你撞鬼啦!黑咕隆咚的,哪里来什么姑娘!”

“不是,我真看到一个…,真的。”

“哎呀,先别管什么姑娘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快点。”三儿拉着我往土丘那跑。

我边跑边回头望去,见那些树都立在那,也不见哪棵后面露出亮光的。心里奇怪,这人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三儿把我带到土丘靠林子的一边,那里站着两人。看面相一个年长,一个年轻。

年长的看着五十上下的年纪,面白无须,穿着大褂长袍,带着瓜皮帽,上衣口袋里挂着一根金表链子。

年轻的看着三十上下,短胡须,清瘦,上身长衫外套个马甲,底下粗布套裤,手里提着一个笼子,盖着块黑布,不知道装的什么。

三儿拉着我站到那年轻的人身后,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我侧头看看那两人,都一脸严肃,面无表情。我猜测那年长的是主,这年轻的是仆。

这般站了一刻钟,我心里有些不耐烦了。我平生最讨厌被人管,这下好了,莫名其妙就被搁在这罚站。我斜眼看三儿,见他低头垂手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轻轻叹口气,心想三儿呀,做人要顶天立地才好,老是一副仆人样子将来怎么能有大出息呢。

我目光四下游动从土丘上移到小林子边,想起刚才那白衣女子。这鬼市里往来人群里一个女人都没有,她独自到这里来做什么的呢?莫非她是这里买卖中人的家眷。可能是怕见生人,或者有碍礼教不好在人群里现眼吧。那她刚才站出来叫我又是为了何事?莫非家里有急事,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不得不找个陌生人说。那我倒是错过了一次帮助人家的机会的了。可怎么一转身她又不见了呢?会不会是躲在树后,吹灭了灯笼所以看不到了。我也是见到孤身女子没了主意,刚才忘记问她名字和住址。就算她有了夫家,我又不图人家什么,说几句话还能找上门来不可。

我正独自想着自己心事,走过来一位穿着灰布长衫的老者。他走到那年长的身旁,递过一张纸条。那年长的接过纸条也不看收到兜里。老者走上一步,那年长的附身侧耳倾听。那老者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年长的点点头。那老者转身走了。那年长的回复原位站在那。

我瞥瞥嘴,心想搞得那么神秘,难不成是要买卖人口。这地方是黑市,私下交易也没什么,就怕是什么违法的事情。三儿人小鬼大,贪玩好动也没什么,就怕是误入歧途,再结交了匪类,弄得身陷囹圄就不好了。小武还说他名字不吉利,万一真入了大牢,咔嚓给砍了脑袋不是冤枉一辈子。想到这,觉得再待下去实在凶多吉少。抬头见天色渐明,估计快到天光放亮的时候了。

我正想拉三儿离开,见那年长的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转头对那年轻的点下头。

那年轻的于是提起那笼子,揭下了黑布,原来里面装着一只大公鸡。这大公鸡一身乌亮的黑毛,头顶一个血红的鸡冠子。我认得这种雄鸡叫个乌金血冠,最是雄壮好斗。那乌金血冠四下张望下,鸡头一挺张口鸣叫,打鸣声嘹亮震耳。普通鸡打鸣可传二里地,这种黑雄鸡可传五里外。

那年长的听雄鸡打鸣三声,上前一步高声喊道:“卯时已到,天下大安。”山丘上众人跟被施了魔法一样,一同停止了交易。卖货的卷起包袱背到背上走下山丘,买东西的转过身朝着来路走去。整个过程整齐划一,同样没有人说话,端得井然有序,规矩森严。这倒是让我心里暗自佩服,竖起大拇指。想不到这鬼市里买卖双方如此讲规矩,难怪可以通行数百年。

那年轻的将黑布盖起,年长的转身说了两句话。“把东西给老张,一起办了。”另一句是:“明天起休息,十二天后再来。”说完从兜里拿出那张纸条交给年轻的。年轻的收起,点点头。

那年长的朝着往西的大路走去。

我们三人一起站在那目送着他走远,直到转个弯不见了身影。那年轻的深呼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说:“可是憋死我了,这一大早上的站在这。”说完拍拍三儿的肩膀,显得十分亲密。

三儿面露喜色说:“想不到呀,真是想不到呀。您老哥混到给鬼头当差了。”

原来那年纪大的就是这鬼市的鬼头。

年轻的摆摆手说:“第一次,第一次。行不熟,行不熟。别的没什么,不让人说话真是太难受了。”

三儿哈哈大笑,然后指着我说:“介绍下,这是我们陈老板请来的座上宾,朱三爷。”

我拱拱手说:“不敢,不敢。叫我小铁匠就成。”

三儿指着那人说:“这是我老大哥,曾经给陈老板做过马夫,现在发达了,牙花子。”

牙花子?

牙花子笑笑说:“对,贱民牙花子,以前要过饭,扛过包,喂过马,现在给人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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