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孟夏微风穿过半开着的木门翦翦拂过手背，吹起皓腕上琉璃嵌珠镯子的蹙金流苏，亦又复复吹来一阵浓烈的郁金香香味。
我侧目一瞥，顺手便用方才拾掇好的掺金点翠红珊瑚护甲轻轻一拢那炫目绽华的流苏便又恢复往日默然。十分恬静的安落在我又嫩白细滑的皮肤之上。
我微扯嘴角，浸眸于无限光耀之中。
“妹妹当真有福，皇上这般看重，恐若是琼枝玉树皇上也能在这大热的天儿给你搬来吧”宓凌夫人摆弄着司设司新送来的镶珠白玉妆台，一双纤纤玉手打过衔在颗颗南珠上头的錾金月蓝流苏发出似是细雨击地般的“飒飒”之声。
碧才人微微一笑，顺手捡过一碗菊花蜜冻过了半晌她也不吃只是拾起一个刻着福寿临门的点翠金勺密密的捣鼓着，莫贵人见此嘴角微扬，温声道：“姐姐怎的光搅着也不动口”
碧才人侧着明眸淡淡睨过莫贵人略有些苍白的脸孔，其中意味繁杂不明，寂寂良久她方才启口：“怎么？妹妹莫不是嘴馋也想来一碗？妹妹可得仔细，要万万俱细才能在有生之年有所出呢”她唇畔怒放的那抹嫣然蹙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我抬眸一望才发觉莫贵人脸上的寥寥血色又褪去一层，一旁一直默然不语的悫顺仪轻轻搂过莫贵人，藕臂一按仿似不经意般将愈来愈羸弱的莫贵人摁在一旁‘八吉祥’镶翠錾金交椅上，清瘦不少的莫贵人几乎便要跌到，还好有十香攢金暗花软枕靠着否则非摔得七荤八素不可。
宓凌夫人见此亦起了她从一品夫人的款儿，巴巴儿的凑到了莫贵人身前揶揄道：“妹妹昨日在我那里便不大仔细，可要好好修身养性了”
碧才人舀了一口菊花蜜冻吃，虽然蜜冻再口说话却没半点含糊，澄澈明白：“皇上怎么忽然变赏姒熙妹妹新妆台了，平日在姐姐那儿一高兴都是赏金银小玩意儿，图个机巧而已”
此言一出素爱闲言的宓凌夫人亦起了兴致，兴冲冲的看向了我：“妹妹快说其中缘由啊，快说快说”一双明眸中烁着点点向往，那团向往似是阵阵兴奋的暖流划过她的眼眸，激起阵阵热忱，好似珉煜已经将镶珠白玉妆台给她送去了。
悫顺仪温婉一笑，淡淡道：“这等闺房密事我们还是不要追问”
碧才人的唇畔依旧漾着那抹淡然自若，静静的将菊花蜜冻细细含着，品味其中甜影层摞的妙趣滋味，倒是宓凌夫人咬紧了我的脖子不放，连连追问：“不露皮不露骨的，有什么可保密的，悫妹妹也太死板了些”
悫顺仪又想一辩我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管，她有些不甘可还是温温低下螓首，婉声道：“嫔妾愚昧，请宓凌娘娘恕罪才好”
我微翘起嘴角，衔了极温和的声音：“皇上厚爱，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答了句诗罢了”
宓凌夫人眼眸一亮，急忙问道：“什么诗？”
我缓缓垂眸，故作情深的望着那泛着涟涟流光的白玉妆台，幽幽道：“邵雍《君子吟》第九句”
宓凌夫人一怔讪讪拿起一旁晾温了的‘敬亭绿雪’匆匆掩过尴尬。
张碧娆，当真不简单，竟还会疑心珉煜送我妆台的企图，还好我早就吩咐过王屹也知会过珉煜，只要我们三缄其口便万事大吉了。
“泫琳……”碧才人望着外头婉声启口，我知道她想激我，可是如今的我岂是区区‘姜泫琳’三字所能撼动的，无疑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小小不言。
犹豫片刻后将菊花蜜冻一饮而尽，被甜腻润过的嗓子清澈不少：“外头的初夏景象当真绚丽”
我只是淡淡笑着，不挂一言，这样说着便聊到了初春光景上了，你一言我一句的，直到午膳时分我刚要下逐客令惠寿海便闪身进来了，他脚步匆匆，一见了我便急忙道：“各位小主不好了，皇后中毒了！”
我一怔，此刻既不能表现的太淡漠又不能太关切，沉吟半晌我方才衔了不温不火的声音，呼了一声：“什么！？”
碧才人禾眉一蹙，又拈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之色，一副模样当真是能乱真祸诚，她兀自绷了顷刻蹙蹙便转向了一旁温温恭候的惠寿海她又沉吟半晌等油盐酱醋都填足了她方才冷着声调兢兢问道：“何人如此大胆？”
我见碧才人如此遽即给了悫顺仪一个眼色，她极是机敏，先是道了一声：“这皇后可好？”又暗自推了推宓凌夫人。
宓凌夫人灵光一闪，婉声道：“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她这样一说正中我与悫顺仪的下怀，悫顺仪顺势踱到莫常在身旁，动作看似轻柔，实则力道极大，一把便将身子单薄的莫常在硬生扯了起来，莫常在先是一怔，旋即一个踉跄便晕倒在地。
众人皆有惊恸之意，明亮的眸子侧着倒在地上的莫常在或审慎，或怜悯，或漠不关心，倒是宓凌夫人不负悫顺仪提点立即出声将莫常在的贴身侍婢品珊给唤了进来，稳稳道：“你先将莫妹妹送回宫罢，莫妹妹与皇后娘娘同时病倒实在谲怪，莫要张扬”一双明眸盈盈转向我，平日里恬浅的眼波倏然深邃，让我倒有些琢磨不透了，她沉吟许久方才启口：“姒熙妹妹可否借几个小内监给莫常在，瞧品珊这小身板儿这风一吹便倒了，也扛不了莫妹妹”品珊被宓凌夫人说的耳根子都红了，悻悻杵在一边，纹丝不动。
我莞尔一笑，温声道：“小安子和小祥子，你们力气大，便去帮着品珊将莫常在好生送回瑞禧宫，若有片点差池休怪我辣手无情！”小安子和小祥子极为配合的抖身一颤，瑟缩着应下了，仔细的将昏迷不醒的莫常在抬了出去。
这些日子我亦不是白白挨过的，莫常在的底细说不上事无巨细，可是一个大体概况亦是极明晰的。
莫常在的父亲本是兵部尚书后因为得罪了文茂稷等人而受贬斥远赴蛮夷戍守边关，说是戍守寒苦之地为国效力其实与发配并无两样，粗食烂衣相待不说还人人可欺可辱，为此莫常在不知被多少人嘲讽过。
宓凌夫人是乘着辇轿来的，而碧才人未曾有过辇轿便求了宓凌夫人将自己一同捎过去，而我与悫顺仪便理所应当的上了一顶辇轿。
一轮烈日若有似无的抵着此刻比蚕丝细软还要稀薄几分的天灵盖兀自烁着灼灼暖茫，不过半刻我的额头上便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我用帕子草草擦去可是不过顷刻便又似碧洋返沙一般聚了更密的汗水积在原处。
那暖风猎猎仿似带了烁着灼华璨璨的扑扑火星一般时不时拂过面颊便如触火芒，还将腻腻的湿润洇向发根，好不难受。我是最畏热的，这一来二去的折腾不禁有些晕眩了，还好有悫顺仪在一旁一直打着团扇，才稍许好些。
悫顺仪幽幽一叹，向抬辇轿的小福子道：“小福子你稍许慢些，姒熙小主有些中暑了”
小福子极是机灵，“诶”了一声便使唤着其他内监放慢脚步。
我感激的望向了悫顺仪，温声道：“多谢，我身子不争气别拖累你了”
悫顺仪郑重摇头，凝然道：“哪里，妹妹肯让姐姐我有所依靠我已是感激不尽”
我刚要将惠寿海一事提出来，思量片刻终究将到嘴边的话语吞了下去，寂寂无语一会儿便也到了皇后所在的清宁宫。
凤仪殿还是一如既往的华丽莹莹，染尽淫靡，我心中有数可望着这寂寂空落的凤仪殿不禁生了几分艰涩，人去华楼空，金银璀璨独守瓦塌尽是茕。
碧羽领着我与悫顺仪进了凤仪殿，后堂外聚着一众低等嫔妃面面相觑，走过慧才人时我特意看了她一眼，她倒是极沉稳的垂下眸子与其他人一样不卑不亢的欠身一福，不动声色的用眼色示意我珉煜在里头。
我故作担忧的蹙了蹙眉头，随意的招了下手示意她们起身。
相比之下后堂便清雅了许多，可奢靡华贵之风依旧不减，窗上镶着的都是上好的琥珀，这夏日里瞧来总是觉得腻腻的不舒服。
上官贵妃，宓凌夫人，清夫人与贤妃德妃已经抵达，除了她们几位高位妃嫔叶娘子叶华，贞小仪姬疏影也在一旁伺候。
上官贵妃向来重大体正在皇后床边照料，而本该挂心的珉煜则是坐在一旁眉头深锁，一语不发。
我一一请过安后便随了上官贵妃的示意，坐在了上官贵妃旁，我不知上官贵妃是如何忍过来的，她她虽在昏迷可刺鼻的异物却不断从她嘴里汨汨流出，还掺着猩红的昭昭血丝，令人咋舌不说还甚是恶心，而堂堂池安贵妃则在一旁毕恭毕敬的侯着皇后浅黄带红的腌臜。
那刺鼻的异味时刻萦绕在鼻，那气味倏然入鼻便如石击澜一般霍地在脑中洇出一片混沌，我徐徐抬眸望向上官贵妃，她立即会意，先是瞥了一眼珉煜，确认他未曾在我们二人身上驻目后方才轻轻摇头，动作谨慎而微小，我自知无法脱身只能强忍着已经乱作一团浆糊的脑袋在一旁辅佐上官。
透过绛紫云纱幔帐皇后苍白的脸孔映入眼帘，平日里和蔼清秀的脸颊似是披霜裹雪了一般无一丝血色，渐渐的连嘴唇上最后的那几分血色也仿似潮涨潮退一般徐徐散却。
珉煜将白玉盖碗重重掷下，声音中已然生了一层骇人的愠怒：“宫中向来不安，平日里小打小闹的朕便不过问了，如今连中宫皇后都伤着了，实在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