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现的声音一遍一遍由下自上回响不断,仿佛是居于另一个世界的魔鬼发现了即将闯入领地的小毛孩,而眼前的深渊就是迈向地狱面见他的最后一道门。
“是……谁?”七言不知道自己这样问是否冒昧,对方仅仅是一句话就让他感到从头到脚彻骨的寒冷。明明只是一句看起来并没有危害的话,却莫名的让他胸口发闷,这种性命已经被对方掌握,自己的一切行为都将被对方掌控一般的感觉,让他想要逃走,一刻也不停的马上从这个地方离开。然而双脚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半步也移动不得。
“凭你?呵,你也有资格问我是谁?”
轻蔑的话语一字不漏传进七言耳内,一下一下敲打着他的耳膜。危险将至,而他却无法做出任何行动,身体不受控的被一股力量猛向下拖,手电筒跌落在地,身体却被拖进深渊并一刻不停的被吸向深不见底的地方,眼前漆黑一片,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
这次,大概真的要摔死了。他想。
当吸力从垂直变得倾斜,当他从面向下的坠落变成身体前倾的前进,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深渊的下面竟然还有一条路。
碍于能见度受限,他分不清这里是条密道,还是一个庞大的空间。或许真的就像他此刻的感受一样,他周围都是黑色的物质,他是这堆物质中唯一的通道。他忽然荒谬地想到,他也许是开辟了这条人形通行道的鼻祖。也许以后会有很多人走这条路,就像鲁迅说过的,“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突然想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不知是想嘲笑自己的可悲,还是嘲笑自己的无知。性命攸关的时刻,竟然还能去想如此荒谬的事情,最可笑的是,他居然残忍地希望有人跟他一样走这条路。
不管是谁都好,不要让他一个人死在这里。
这个地方没有光,只有一个不知道长着什么样的魔鬼,正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中等待食物的到来。
是的,绝望。
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夜路上并不会绝望,一个人被关在漆黑的密闭空间里并不绝望。绝望的是,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人,独自在一望无尽的深渊中不知所措,而他却连挣扎也不能,任由身体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一步一步拖向死神。
如果,有光,该多好。
哪怕只有一点。
“绝望?”许久不再出现的声音忽然轻笑着念了两个字,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一会儿声音忽而变得愉悦起来,还透着毫不掩饰的兴奋:“顾若送我的食物?不,不够,你的绝望还不够,作为我的食物,你还可以更美味。我会让你变得,更加的……美味。”
顾若……?
游走在绝望边缘的七言忽然被熟悉的字眼狠狠撞了一下。他是……顾若送给他的食物?不,不可能,顾若根本不知道他来这里的事……那么,花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告诉自己这边有出路,而他无论是在拿伞间密室还是在这里,都没有找到另一条路。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出来了,却又不是很明析。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分析了。
那股强大的吸引力已经消失不见,此刻他正站在一个空旷的地方,不远处传来什么东西在地面摩擦的声音,随着那声音的变动,时不时还能听到锁链拖动的声音。
七言有夜盲症,他无法辨别眼前是什么样的景象,他只能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湿冷,嗅到潮湿的水汽中那一点腥味。紧接着,响起一阵水花翻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拖着锁链向他移动而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一双猩红的眼睛忽然在黑暗中睁开,眸子里露骨的透着贪婪的光。仔细去看双眼周围的轮廓,似乎是……一张人脸!更匪夷所思的是,那张人脸下连着的却不是人的身体,而是一条巨大的蟒蛇!
蛇身被锁链缠绕,像是已经长进了肉里,那些锁链随着蛇身的游移发出碰撞和拖拽的声响,在这个空旷的空间里不断扩大,一声一声冲撞在七言的耳膜上,脑子里,甚至下一秒他的脑袋就会因为这个声音突然炸裂!
传说贰负与危一起杀了窫窳,天帝大怒,便把他俩捉住放在疏属山中,给他们带上脚镣,病反缚它们的两只手,系在山中的一棵树上……;传说贰负人面蛇身,与窫窳被杀之前同是龙族一脉……;传说贰负已经死了,变成了一具干尸……;传说贰负喜好杀戮……
喜好杀戮,只是喜好杀戮。但刚刚,贰负说了他是食物……
“你,是顾若给我的新食物?”似乎对自己刚才的结论有些不确定,贰负盯着七言饶有兴致的在原地盘了一圈,不再向他靠近,但那双眸子却越来越亮,猩红的瞳孔中流露出的贪婪越发露骨,他的身体看似盘在原地,脖子却高高扬起,低头俯视着眼前唯一的猎物。
这是一种捕猎的姿势,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向猎物发起攻击。
想要回答不是,却突然想到自身体质的特别。七言怔忪在原地,半响不知该做些什么。顾若说他是那些东西的食物,疯癫道长说他不是人,眼下喜好杀戮的贰负随时都会吃了他!他必须想法办让自己脱离这种困境,他不是食物,他是人。宁愿被杀死,也不愿成为对方的食物。窫窳吃他,因为窫窳本来就是食人的,贰负呢?
“我不是食物!”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吼出来,竟然没有一丝颤抖。往往走了第一步,第二步就会容易得多,七言此时也是如此。他定了定神,缓和了语气又说道:“我知道你是贰负,我不是你的食物。”
那双猩红的眼睛忽然眯起来。他对眼前这个人类非常不爽,但是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却致命的吸引着他。两个人互相对视了许久,他突然化成人形,眯着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用人类的肉体?”
“什……什么?”七言很迷茫。眼前这个人不再是蛇身,身上却依然缠绕着锁链。贰负突然的问话让他找不到任何落脚点,就连对方露出愿意交谈的样子他也没法因此转移注意力。因为那句话实在是……太诡异了。
“为什么说……为什么这么问?”他的脑袋有些发胀,难道他真的不是人类?那他是什么?谁能告诉他,如果不是人,那他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在否决他是人这件事?
贰负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显然不打算跟他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他瞅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像是在看一扇隐形的门。然后,露出一个邪里邪气的笑容说道:“放我出去,我什么都告诉你。”
这个笑容让七言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但想到对方的问题,又想到常复说的那些话,以及一路过来看到的东西,他犹豫了。
“怎么放?”
“很简单,”贰负指指两个人之间的空气,“用你的血,在这里画一个这样的图形。”他说着在地上画了一个横向的,类似于叉子又像矛一样的东西。
“我的血?”七言蹙起眉头。
“虽然灵魂不是,但你的肉体是人。血液也是有用的。”贰负说着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得有些渗人。
“我怎么相信你不会杀了我?贰负最热衷的就是杀戮,你刚才还想吃了我。”
一旦开始谈判,人的勇气就会变大。至少在马上被对方结束生命和谈判后结束生命之间来比较,后者的生存希望更大一些。如果谈判成功,他还能活下去。但如果不谈,他就只剩下一个字——死。
但是,任何人都别想和贰负谈判。尤其是被对方打上必须死的烙印之人。如果不是这个人的血可以让这间牢狱的结界被破坏,如果不是他无法将人抓到结界里面,他根本用不着在这里和这个不识好歹的人废话,更用不着谈判!
猩红的眸子眯成一条缝,贰负嘴角的那抹邪笑渐渐拉平,他又向七言走了两步,直到距离那张无形的结界一指之遥时停下。盯着对方的眼睛,缓缓开口:“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不,你不能。”强压着想要奔逃的双腿,七言同样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红眸露出危险的信息愈来愈张狂,他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眼前这个上古神兽杀死,即使隔着一层他根本看不见的结界,“杀了我,你得不到任何好处。你必须靠我把你放出来,除了杀死我,你根本无法吃了我。”
对方如此既定,让贰负感到意外。却不知,七言在赌,他赌贰负刚刚说吃他是谎言!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诡异,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上面传来,紧接着就是轰隆轰隆的倒塌声,震得整个密室剧烈地摇晃起来。
贰负仰头看已经裂开的顶部,七言也跟着向上看,但是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有碎石跌落,砸在身上非常疼。他护住脑袋盲目地躲避掉落的碎石,脑子飞快地转着:
这么大的动静,是窫窳?不,窫窳弄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如果可以,早就会有这么一出了。而刚刚的声音也不像是撞击声,而是爆炸声。爆炸?!
似乎想到了什么,七言脸色惨白地向上看去,试图在黑暗中找到某个熟悉的影子。
花生!!
“这里要塌了,”贰负转了转眸子,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放我出去,窫窳那个蠢货要来了。”
“你保证不杀人,并且回答我所有问题。”七言倔强的抱着脑袋,侧着身子看向贰负。
“我只能回答你三个问题,再不放我出去,窫窳就会来吃了你。”斜眼瞥者七言,贰负不悦道。
“好吧,我可以放你出去,但你除了回答我三个问题以外,必须保证不会杀人。”
“呵呵,敢跟我谈条件的都死了。”贰负靠着墙,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跌落的碎石越来越多,七言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石头掉在贰负头上的某一处就不再往下跌落了,所有的碎石都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好像两人现在分别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们互相可以看到彼此那边的境况,却无法打扰,也无法逾越他们之间的阻隔。
贰负等着七言妥协,对方却固执的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面对着着贰负那张随时都会杀人的表情,七言的内心波涛汹涌,心脏剧烈跳动,好像下一秒他就会因为心率过快而死。头上的碎石越来越多,石块越来越大,七言抱着头躲避的动作也越来越大,几乎就在一整块巨石要把他砸成肉泥时,贰负终于开口了:
“好。”
千钧一发之际,七言咬破手指在阻隔两人的虚空中画下了那个简单的图形,收笔的一瞬间,结界崩裂,原先停在半空的碎石“呼啦”一下全部掉落,七言头顶的那块巨石也终于砸入地面,并且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