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开眼前的门从这间房出去并不是难事,难的是……
七言手持软笔沾了朱砂,笔头触及门缝,屋内原本损坏的大灯便突突闪了两下;第一笔写完,大灯突然“嘭”的一声炸裂,灰尘和碎片落了一地;第二笔起头,那一扇靠墙的窗玻璃陡然碎开,陈旧的木质窗棱竟渗出丝丝血迹……!
这是恶鬼有话要说,话不谈完,七言怕是不能轻易出去。
他收了笔,镇定自若地走回房中盘腿坐下,等待那个闹脾气的主现身。要说心里一点都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经过疯癫的两个月的训练,七言已经能够做到面对这些凶恶的东西不慌不躁。此刻更多的紧张是一种兴奋,一种终于要对上对手的急切。
他记得那些复杂的符文,却没有尝试过用它们对敌。此时是个好机会。
没有照明工具的房间却闪着昏暗的光,一些死气从墙缝渗出,在没有风的空气中流动,一缕一缕来到七言面前聚集,逐渐形成一个成年人的形状。它站在那里,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带着一种压迫人的气息。渐渐地,死气凝聚成的人影开始实体化,逐渐露出一张清秀的男人脸。
他戴着椭圆形的眼镜,秀白的脸蛋上没有一丝血色,身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却是一丝褶皱都没有。
七言抬脸只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熟,只是那人的眼睛被一对镜片挡着,似有蒙蒙雾气,让他看不真切。如果不是这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死人味儿,以这略显俊朗的容颜,倒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普通人不与鬼合作,道士不与恶鬼合作。话是这么说,但若是帮你了却遗愿,你就乖乖去投胎,倒是可以商量。”七言翘起一边嘴角,略微歪着头,看上去有些狡猾,“不过前提是,不能打我的主意。”
“哼,好一个遗愿。”那人推了推眼镜,却是在七言对面坐下来,与他平视,镜片似乎被什么东西影响,有点反光,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你是不是连我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七言的眉毛动了动,像是想皱眉却又硬给舒展了。他觉得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尽管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熟悉,但他这人平时不怎么与人来往,多的都是泛泛之交,这些人的脸他能从脑子里全部过一遍,愣是没有一张长成眼前这样。于是他果断的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不是不记得,我根本不认识你。”
“我叫张书胜。”那人似乎没有料到七言会这么说,面部表情明显僵了一下,却是很快掩饰住了。他缓缓吐出自己的名字,一双眼睛时刻盯着七言的脸,想要从他的表情上找到撒谎的蛛丝马迹。
被盯的人却是愣了一下,然后茫然地点了点头,说了句让人吐血的话:“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然后,下一秒七言就看到张书胜把自己包围了,他的前后左右一共坐着八个张书胜,而这八个人周围同时散发出死气,气氛陡然降到零度以下。
这次七言真的皱起了眉头。他不想跟这只鬼费时间,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让婴灵跑出来,恐怕花生的灵魂就要受到伤害。
“我现在知道你的名字了,有话快说。”
“你很急?”八个张书胜同时开口,个个用着同一个表情看着他,破有耐心的等着他解释刚刚有些冲的语气。明明前一句还说很高兴认识,后一句居然就不耐烦了!
“每次看到你们这种东西我都很急,作为一名好道士,我赶时间。”七言也不在意其他七个张书胜,他只要看着眼前这个就行了,“所以你最好把遗愿快点说清楚。”
“那好,我就跟你把账一次算个清楚。”
七言还没想明白怎么就成了算账了?对方已经开始陈述起来……
原来,张书胜和七言是一个学校的学生,也是报了考研的。他是两年前就开始准备了,七言是直到考研结束,都没真的报过名。那天七言最后一次去学校和王教授相谈甚欢,却是为了道别去的。却不想,被这个张书胜给看见了。
张书胜一直想让王教授当他的导师,却一再被拒绝,即使空着个位置,也没他的机会。要说起来,他的成绩也不差,可几次找过去,老教授都不愿意,说是七言有天赋,是个从医的好料子,这一个抓不住,老教授就想找个更好的。
这天底下哪儿那么多天赋异禀的人啊?所以老教授是见一个学生,失望一次,哪怕跟七言比就差了一点儿,他也不乐意。一心就想找个更好的,或者跟七言奇虎相当的。
这个张书胜,就刚好比七言差了点。这在别人眼里只是成绩差点,在老教授眼里那就是天壤之别,天赋差了十万八千里。愣是看不上。
张书胜也不恼,他崇拜王教授,只觉得那个拒绝王教授的人不识抬举,多好的机会,愣是给拒绝了。弄得现在别人也别想跟着王教授学。这不,大四生毕业典礼结束后,就正好让他看见不识抬举的正主了么。说什么也得过去结交结交。
七言是去找王教授的路上碰见张书胜的,几句聊下去,张书胜觉得这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光凭嘴说根本不能验证什么,一心就想看看实际点的,但七言觉得没什么好显摆的,当下就拒绝了。
张书胜被拒绝的干干脆脆,但越是被拒绝他就越是想看,所以他在王教授那栋宿舍门口等了几个小时,一直等到傍晚,七言才从里面出来。
原本以为跟着七言至少能看到他平时是怎么把知识活学活用的,可正经的没看到,却看到他突然疯狂的跑起来了!
他心念一转,想是七言根本就没什么本事,所以发现自己跟踪他就撒丫子逃了。心下对他那点推崇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作罢。
可事儿就出在回程的路上,天正好擦黑,那七言跑了一阵却是兜了个大圈子,又从他前面的跑过去了,跑得风风火火的。那会儿张书胜也没在意,等走到护城河边的时候,才发现七言又跑回来了,不但跑回来,冲过来的时候还冷不丁一把推得张书胜摔了个四仰八叉,三滚两不滚的直接跌进护城河里去了!
虽然护城河现在治水,已经不是那么乌七八糟的了,可那一口水也是呛得他够呛。这还不算完,原本他是可以游上来的,却就这么巧的遇到了恶鬼,没等他逃开,就被一群恶鬼撕扯成了碎片。
后来他才知道,他那天正好误入了鬼蜮。这才一命呜呼的。于是,一名导师的青睐加一条命,张书胜就这么把七言恨上了。
七言听完就笑了,感情这人是把自己的倒霉事儿全懒到他头上了!
“看我倒霉你很开心?”张书胜对七言简直恨之入骨,此刻见到这人听完不但不知错反而还笑了,更是气得有些发抖。要不是这人,他现在怎么可能天天被关在这里害人?这个地方又脏又乱,他的大好前程和摧残的生命全部都毁了。
意识到自己确实失态了,七言连忙道了好几次歉,然后又问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称王?”他试着找了个合适的词儿,也许“王”这个字会让对方高兴一点。
这个重点七言倒是没有抓错,张书胜脸色果然好了很多。他动了动嘴,似乎在想整理思路,过了一会儿才不太高兴地说道:“护城河里出现碎尸,你以为没人管?”这事儿当时都闹到新闻上去了,他就不信七言没看过报纸,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但他还真是冤枉七言。七言那会儿在顾若那边,就光是昏睡都睡了几天,哪儿会看到这条新闻。
“怎么说?”七言听着对方还有下文,似乎还是关键,便收了情绪认真问道。
“碎……我的……”张书胜本来想说“碎尸”,但刚刚说出口的感觉就不怎么好,便想换个说法,想来想去又觉得“我的尸体”这句话更让他胸闷,于是干错略过,直接说道,“警方的人来了,捞了那些交给法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就不见了,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张书胜说话有些遮掩,七言瞧得疑惑,觉得这人话不能全信,肯定留了一半。
“行吧,你想让我怎么做?”
张书胜有些惊愕,他确实没想到七言竟然不再追问,而且还愿意帮他,当下便让其他七个张书胜消失了。其实七言只是觉得,人是因为自己掉进鬼蜮的,他自然要帮他的忙。不然他早就收了他了。
七言看着整个屋子只剩下他和一个张书胜,下意识扭头,就看到门已经自己打开了,张书胜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看了对方一眼,站起来跟着张书胜来到四层的水房,在对方的指引下很快发现水台子下面有一处墙面和其他地方的颜色不一样,看起来也比较新。
“这栋楼哪里有斧头之类的?”他摸着两种颜色的交界线,问道。
见他真有帮忙的意思,张书胜也不含糊,径直带他去了另一间房,房子里还有些陈旧的家具,大多是残破的,显然是被主人丢弃的。
七言拾起木板床上的斧子,这斧子的把手断了一截,倒是还能用。虽然不能轮起来砸大面积,但握在手里砸个小面积还是绰绰有余的。
水台下的墙都比较潮湿,要砸破并不难,只敲打了几下,那块被补过的地方就已经破了几块砖,露出一个洞来。等全部砸开,那里面放着的赫然就是一具残破不堪的尸骸,破破烂烂的肉挂在骨头上,腐臭的味道十分浓郁,恶心极了!
七言看得一阵反胃,捂住口鼻差点就冲出去了。扭头看到张书胜扭曲的脸,愣是压下了丢下他离开的想法,同时也在想:说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能带着他找到自己的尸骸,就连斧头都准备好了。
七言确定,这家伙知道的事儿肯定不少。以后用不用得上还不知道,现在杀了却也太早。
张书胜此刻浑身都在抖,不停地有死气向外扩散又往回聚集,弄得水房里乌烟瘴气。当然,七言其实可以闭上眼睛不看。
“你该不会让我带着这些……”七言指了指那具尸骸,“出去吧?”
“带骨灰就可以。”
感情这还得他在这儿把这些烧了?
“我可以帮你烧了这些,但我现在必须先去完成一件事,你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七言掏出一个小瓷瓶子,“到这里面来。”
“你要去对付落下那个婴灵?”张书胜瞧着七言,似乎他也不太能接受自己的身体变成那样,视线不是落在七言身上,就是落在别处,“我是这儿的主人,他控制不了我。”
“是那样最好。但我让你进来不是怕它控制你,我怕我不小心把你给收了。”七言说的很是真诚,看着张书胜不情不愿的钻进了瓷瓶子,当下收好就冲着楼下冲去。
他刚刚已经感觉到了花生魂魄的异动,怕是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